成为艺术家的时刻
(作为序言)
曾几何时,艺术家们被视为工匠。他们擅长表达某种具有美学吸引力的传统,你会请他们来装饰你的房屋和教堂,而说到诗人,则是书写某种政治机构或杰出人物的辉煌。他们的日常,就是锤炼和延续这份技艺。如今,我们习惯于艺术家表达个人观点,而许多时候,所发展的技巧是观察或感受,而非掌握任何特定媒介或技术。如今要识别一位“真正的艺术家”,唯一的方法就是与他们交流,探索他们思想的深度和强度,信念的力量,以及他们对自己在社会中角色的重视。我曾几十年如一日地思考这一发展的发生时间和方式,但从未接近理解,直到它发生在我身边的过去三年间,这段时间几乎被本书中的诗歌所涵盖。
A. 是一位多产的创作者。一旦某件事引起她的兴趣,她便会不知疲倦地探索它,很快便会源源不断地产生想法,每个清醒的时刻,甚至是本应用于睡眠的时间,都会专注于完美地赋予她想象的形状。通常,这是伴随着不安和自我怀疑,外界对更合理活动的压力,赚钱、负责任,甚至——仍然——要像个成人女性,而所有这些因素都对创造性带来压力,直到失望、怀疑,甚至破坏自己作品的欲望浮现。
在过去三年里,A. 全身心地投入到诗歌和摄影的创作与收集当中,这些往往成为她文字的原材料,因此在诗歌中,她记录了从无拘无束的创作到自我怀疑,与外界期望的摩擦再到自我寻回的最长且最激烈的创作周期。
文字作为描绘和重新解释存在的工具,始终如盐或糖一般是我们家的基本要素。文字被玩味、改变、转化为笑话或暗示,被哲思、发明,在不同语言的界限中结合,押韵、测量,像种子一样被播种,像气溶胶一样被喷洒。呼吸进入世界中去玩耍,被吸入以改变,被运输到新的思想与地方。
然而在过去,我们的创作中总有种人工雕琢的味道,书本学习或是为艺术而艺术,乃至于表达为了表达的目的。这种情况已经完全改变。
现有的选集按时间顺序划分,大致分为三个组:爱情、痛苦和沉思-和解。前几首诗描绘了新感情的发现,不再仅仅是被评判而是被理解的喜悦,以及远大希望和新前景的展开。它们对应着一个时期,我们共同生活了12年,决定将其他人纳入我们的生活,因为我们陷入了自己的轨迹中,变得孤立且有些绝望。生活变得常规无味,工作沉闷且无前途,Covid的到来更加凸显了你在自己的心灵中会多么孤独。
新的人到来,爱情也随之而来,A. 得以重生,她的创造力从未如此炽热,她对自己作品的信念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诸如《飞虾之梦》或《晨之牛角包》的诗歌隐晦地展现着情色与希望,总是来自现实生活的观察。
《垃圾桶里的火焰》是我们和一对朋友在巴黎停留时的记忆,当时A. 正在为他们策划艺术展览。城市满是垃圾因为处理服务在罢工,但混乱的氛围并没有阻止我们每天早上都带着咖啡和牛角包回到我们的爱彼迎,并自豪地在这座传奇城市里分享艺术。
《向日葵》
成为了斗争与痛苦的象征,但同时也是一种宇宙般的韧性,就像安塞尔姆·基弗的画作,那是A.深深欣赏的作品,成为她视觉想象的基石之一。《吸血鬼》露骨而性感,同时也参考了如蒙克、吉卜林和波德莱尔等浪漫主义艺术家。其他诗则如《松软的土豆》,无邪而幽默。又有一批诗作极其浪漫,让人感受到与宇宙相契合的巨大爱情:《星尘》、《太阳系》、《银河系》。我也忍不住想起意大利伟大的诗人朱塞佩·翁加雷蒂写过的:*广阔的光芒*。
这些诗句既机智又富有创意,发人深省。然而,生活并不总是一帆风顺,当我们的关系开始露出磨损的迹象,新得的爱情没有得到回报,A.在区级博物馆的工作环境变得有毒,她感到自己与父母之间日趋疏离,诗的第二类别便诞生了。尽管我们共同生活了十多年,我起初没有注意到A.的心情有多糟糕,为什么她突然购买了布考斯基或西尔维娅·普拉斯的书,她试图通过那些在我不在时删除的数十条Whatsapp或Instagram信息表达什么,但我知道这段时间内,一个艺术家诞生了,最终如凤凰般从自己的灰烬中崛起。《死亡与少女》、《女儿》和《崩溃》这样的标题本身便耐人寻味。《龙》则是对诗人内心斗争的痛苦诚实描述,高期望给她带来的自我压力与因没有人愿意或能够与你同行而导致的疲惫与孤立之间的斗争。期待着某个热情的灵魂到来,将某段友情变成探寻星辰的坚甲不摧的容器,她闭上眼睛时看到的美好在现实中变得越来越不可信,直到那条龙独自深陷于火焰之中。《泡泡》对我特别珍贵,因为我知道这幅画的由来。“泡泡在艺术史中是一种虚空的象征”,她会解释说,在为朋友组织另一场精彩展览时,她会买一个装肥皂泡的瓶子,旁边是一些钉子和线,用来挂画。她高兴地向朋友展示这么多事情都可以通过泡泡实现,“你甚至可以用它们在画布上溅出涂料,看!”,但她的失望则来自于没人分享她的热情,龙长吸一口气焚毁了她的宁静。大部分这些诗歌我无法读完。看到一个未知的艺术家如此出色地表达绝望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但如果你认识他们,你必须小心不要让他们的作品在你用来掩盖存在的薄意义上撕开一个大洞,免得你直接盯住那冰冷而无限的虚空。
我天生比较温和,内心生活或许可以有些忧郁,但总体上是好奇又充满共情的。所以,当《布考斯基》和后续诗作出现时,我才真正开始意识到所展现的诗歌力量。2024年2月,A.带我去伦敦旅行。我们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除了其他事情外,还到了马里波恩的Daunt书店。我给我最近爱上的朋友买了书,A. 在朋友的建议下,也为自己买了一本布考斯基诗集,因为她的这位朋友对她来说已变得太过珍贵。
布考斯基那种严厉、残酷、愤世嫉俗的风格立刻与A.产生共鸣,那本书从此伴随她左右,无论是度假、上床、沐浴时,笑着时,尤其是哭泣时。我听到布考斯基诵读自己诗句的视频时,我理解了A.怎样通过对痛苦和不幸尖锐的描绘找到出路,愤世嫉俗转化为细心的共情,通过感知小而被忽略的内在美丽与世界和解。有时,A.会描述自己的梦境:
在《交通信号灯》中,一个女孩在街道一侧等待她的恋人,可能会因试图穿过街道去找他而被车撞,也可能不会。有时,她会在街上认出一些人,就像在《一个叼着雪茄的老头》中,她常常能看到一位老人站在我们住处附近的一家商店旁,他唯一的陪伴就是他放在垃圾桶上的雪茄,以便腾出手来。她每周会去几次秋季年度游园会,拍摄数百张照片,其中充满了令人惊喜的发现和体贴,并将其中一些转化为诗。一天会写三首、五首、七首,全部一次成型!《钩鸭子》、《老人与粉色气球》、《旧蓝牛仔帮》等。试想如果是杜瓦诺或卡蒂埃-布雷松,除了人之外,动物和静物也成为温情、社会批判,有时是个人失落震撼描绘的载体:比如在《失物招领》中,一个和玩具分开的孩子;在《破裂的核桃》中破裂友谊的象征;在《粉色纸飞机》中不经意丢弃的物品。
到最后,这些诗变得更加好斗、讽刺而残酷的诚实。诗人刚刚战胜死亡的注视,从失望和遗弃的边缘归来,认清所有束缚她的不安,使她不再恐惧评判,甚至重新发现欢笑的乐趣。《吹气球》和《香蕉吃客》瞄准了僵化和商品化的艺术世界,《利维坦》抨击令人失望且扼杀灵魂的工作,《冷汗》、《樱桃克拉芙缇》、《去个性化》或《双重麻烦》则讲述了她的童年和心理困扰。在《胡言乱语》中,她骄傲地分享她自己的语言,而我则认得,因为自从认识她以来她就时不时地使用它,最后在《忧郁星期一》中,A. 终于再次能轻松面对自己。
“什么时候你成为一位艺术家?”是一个没有明确答案的问题。在游戏习惯、强烈的痛苦与失望、不放弃的决心和继续寻找意义,以及想要走出去触摸世界,以感受到与整个人类景观相连的愿望之间,个人创造出具有如此真实和理解、深度和相关性的作品,任何其他词语都无法更好地描述。